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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何处

2001-02-08 来源:光明日报  我有话说

我一直有一个念头,就是到庙里去读书。当然不是像贾雨村在葫芦庙那样读书应考,也不是像张生在普救寺那样应考兼谈情,而是心无旁婺却身有闲暇地自由阅读。庙不要在街市而要在山上以得清静,但山也不要太深以免清寂,最好是有半日的石阶路与小镇的人烟相通。松荫下书页上有斑驳的日影,掩卷漫步时可踏踩初青的野草,永夜永昼因为尽兴览读的快活而变得忽焉来去,赏文悟道的素心恰合于箪食瓢饮的简朴之乐。与僧为邻使出家献身的神圣情怀油然而生,颇有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壮心。有一年我去辽宁的千山,无意中进一所寺院,看介绍说当地一个大学问家曾假僧寮在此读书数年,使我羡慕不已,流连不舍,四处踏看想追寻当年的情景。不过这个人后来中了状元,有些不足观了。

少年时还想往一处读书的地方,就是监狱。那是受了革命教育的结果。列宁在监狱里就苦读不辍。革命者都是求真理的人,不会被囚禁摧毁钢铁般的意志,倒会把囚禁当成静读深思的机会。铁窗铿铿,锁链锵锵,都不过给读书添些风味。陈独秀说要出了书房进监狱、出了监狱进书房,他其实是把监狱当书房的,他根本没有把国民党的监狱当回事儿。意大利共产党领袖葛兰西在狱中并没有如墨索里尼所诅咒的那样停止思考,他以羸弱之躯于书边纸头写下的《狱中札记》如狮吼,使全世界的马克思主义者至今自豪不已。这是怎样的受难与承担,是怎样的满足、怎样的光荣啊。

我生也晚,庙里与狱里读书的时代都无缘得逢,倒是在学院里找到一席之地。哈佛大学的一位教授对自己的教职庆幸不置,说能够如愿读书而又有人付钱,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好事固然是好事,但教职所要求的读书未必尽如人愿,课程安排与课题计划往往夺去了你读书的自主,你只能随缘凑泊得些阅读乐趣。随着学院工业化与企业化的程度越来越高,它越发不像是读书人的乐土了,教师日益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而不是冷锅上的蚂蚁(借用毛主席的比喻),到哪里去寻找古人所谓江村老屋的静定与雪夜闭门的窃喜呢。这也没有办法,读书人以书自娱只好如徐渭的对联所写,“乐难顿断、得乐处零碎乐些”了。

不过学院倒是有一个意外的好处:它可能提供给你一间办公室。几年前我熬到了一间办公室,是阳面,还新粉刷过,很叫人欣喜。教师的公事总涉读书,办起来还是比较顺心的。不要轻看了到办公室看书这件小事,它与整日家读有本质的区别。环境的变换每天都能带来新鲜感,且离开了柴米油盐的日常居处,使读书超脱了席琐的恼扰。我从家里到办公室需步行二十分钟,可以留心到路边草木的变化,可以碰见卖菜的老农、带小孩学走路的老太太与在院门口闲扯等活的民工,大有生意。有点可笑的是,离家到办公室去使我有几分小时候按时按晌下地干活的亲切感,饱读一天回家时有从田里满负而归的充实。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单位办公室调整,我的那间调给了后勤的伙食处,我被挤到了楼梢处窗户朝东的小间。窗外有高槐树,茂枝直过三楼,使屋内有阴沉的林暗。早晨那一会儿的阳光只有薄薄的几缕能洒到桌上,是那种苍白的淡黄,照不亮晒不暖,此屋读书我深得过春还披棉、过午即开灯的奇趣。本想应此情景取号“晦斋”,因有照抄唐先生“晦庵”之嫌,遂罢。于此不免胸有愤懑,身有愤发,两年间早至晚归地狠读,将满架满屋的书挨本读过,心情才逐渐开朗起来。后来本专业有老人退休,才又移得南窗,搬离时已经有些留恋了。

再好的办公室也有坏处,就是电话总响。不过与电话搏斗已是读书人另一种现代遭际了,容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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